Mavis | 由其花時間來閱讀令人痛心的新聞?「我該想想自己能如何幫忙。」

一名在加拿大溫哥華工作的專業公關

我仍然不能説,我們所發放的訊息能夠打動大多數加拿大人。他們有些人説支持香港,其他人卻不明所以。我們有太多故事想分享,但同時又太多事情發生,這就是問題所在。
— Mavis

記者:Coalhada

插畫家:Tendarken

1993年,我15歲,和家人因香港97回歸而移民到加拿大。2000年,我回香港工作了六年。今年,我41歲了,我的家人都回流香港居住,唯獨我仍然留在溫哥華。

他們對反送中運動的看法跟我完全相反。例如我母親吧,她假裝政治中立,但從她的言談之間判斷,其實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深藍」*。而我弟弟應該是「淺藍」吧,他對政治議題通常選擇默不作聲。當我們討論這場運動的時候,我總是嘗試保持友善的態度,同時捍衛我們「黃絲」**的立場。由於回港後家裡氣氛矛盾,故今次我只在香港逗留兩星期。 

剛開始的時候,我並不能說自己是個(溫哥華示威的)組織者——我比較像是活動的支持者。6月12日的香港大遊行後,有人在溫哥華中國領事館外舉辦一場示威。我的幾個朋友也有參與,於是我們便在那裡會合,還碰見了一些我從沒想過會這麼「黃」的朋友。由於我是專業的公關和活動主辦人(不限於示威活動),我認識很多傳媒。示威期間,我碰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包括新華社溫哥華分部記者。他想採訪我,但被我拒絕了。

我想,那時我對運動的想法並不很明確吧,而且那時我還沒開始真正參與這場運動。當時在Facebook上有一些溫哥華港人支持運動的群組,我見到後便加入了其中幾個,並開始在帖子上留言和讚好,或者分享這些帖子。之後有些大學生留意到我,其中一個私下給我發了訊息,說他們想發起示威活動。他們覺得在中國領事館外示威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因為那條街非常狹窄,交通亦因此而會經常會阻礙示威活動。於是我問他:「我能怎樣支持你們?」而他們則問道:「那……你能夠怎樣幫助我們?」 

我對他們説:「我可以為你們撰寫新聞稿、和你們分享傳媒的聯絡方法,讓你們找到對的人,跟他們說你們要舉辦活動,告訴他們活動宗旨。我也可以用個人名義和在經濟上幫助你們,例如印刷單張。」而這就成為了我參與這運動的起步點。

當開始了解彼此的政治立場,我在溫哥華一區結識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並與他們一起採購抗爭者需要的物資,而有幾個朋友甚至統籌把物資運送到香港。 

某程度來說,我亦透過協助發放資訊,引起關注,為運動出一分力。有些在Facebook和Instagram追蹤我的傳媒朋友,看到我的帖文後都紛紛問我:「發生甚麼事了?」他們都想知道最新資訊,而我也一定會告訴他們。當然,向傳媒傳達資訊的時候,我必須保持中立,我得告訴他們真相。當傳媒需要幫助,例如需要找溫哥華知名人士做訪問,我也會協助他們尋找合適的人。 

在溫哥華的示威裡,參與的人真是各式各樣。 

有一批年紀較大的人士,你總會在示威看見他們的身影:他們有的曾在香港參與政治運動、有的曾遭受政治迫害、有的甚至有從政經驗,但我並不會以「反中」來形容他們,因為他們並不是「反中」。如今,也有些在香港出生、來溫哥華留學的學生出席活動。另外像我這般年紀的人也有。我們都是在竭盡所能支持這場抗爭,他們當中也有幾個更積極參與五年前的雨傘運動。

從我所見,這裡的人各有不同,但都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跟香港有連繫。

我並沒有見過加拿大的白人和我們一起籌辦示威活動,但他們有些會參與示威,支持我們。而有一次的經歷非常有趣:在溫哥華藝術館外集會時,我在幫我朋友派發紙張和便利貼來搭建連儂牆。幾個內地人走過來,把他們所寫的便利貼遞給我,而紙上寫的是「光復中國!光復香港!」當然,他們都帶了太陽眼鏡和帽子隱藏身份,但當時我冒了雞皮疙瘩。 

原來並不是所有內地人都支持北京政府的,他們有些人也深明自由的價值,他們可能遇到過某些事情,或是一些親身經歷,讓他們了解中國真實的一面,而那可能也正是他們移民到加拿大的原因。我認為在這場運動裡,不管你是香港人還是大陸人,這身分都並不重要。

運動剛開始的時候,加拿大新聞對香港的報道不多,所以加拿大人對香港的情況了解很少,甚至在溫哥華也是如此。當然,有些人本來就不怎麼看新聞,直到看到香港200萬人上街抗議,發射催淚彈的圖片開始廣傳,人們才開始問「為甚麼」。

話說回來,我還記得我和母親從家裡出發到溫哥華機場的時候,碰見我鄰居。那應該是六、七月吧。她看見了我們拿著行李,就問我們要去哪裡。我對她説:「我正帶我媽去機場,她要回香港了。」她訝異道:「千萬不要回去!那裡很危險!」然後她説了些去香港很危險之類的話。我向她解釋現狀,同時也嘗試去了解她怎樣看香港的情況。暴力——這就是她對示威活動的概念嗎?

我讀過一些溫哥華媒體的報道,對事實的真相遮遮掩掩。我懷疑有幾個媒體是收了中國政府的錢,因為很多時我都能就他們偏頗的標題而辨別得到。

我仍然不能説,我們所發放的訊息能夠打動大多數加拿大人。他們有些人説支持香港,其他人卻不明所以。在林鄭月娥宣佈條例「壽終正寢」之後,他們並不明白香港問題的實況。他們會問:「你們為甚麼仍要走上街頭?」他們從來都沒有聽過示威以外所發生的事。我們有太多故事想分享,但同時又太多事情發生,這就是問題所在。因此我並不能説我們已經成功把我們的訊息全都傳達出去。

上個月,我們在溫哥華架空列車站外示威時,親共人士早已在微信把示威的詳情傳開,我手機微信的內地朋友也得悉此事。因此我們預計親共的內地人將在當天阻撓示威,而結果也不出所料:一些親北京政府的年輕人騎著掛有五星紅旗的法拉利跑車,在示威地點到處遊走,最終更成為了一宗大新聞。溫哥華人對這類行為嗤之以鼻!

溫哥華人很討厭這傲慢炫耀的態度,我覺得這真是為我們示威助攻。在新聞報道中,人們見到的是一群穿著紅色衣服、唱中國國歌、揮動中國國旗(而不是加拿大旗)的人,當中有很多可能都早已入籍加拿大。他們不是該對加拿大忠誠嗎?相比起來,我們唱著加拿大國歌、揮著加拿大國旗和香港區旗,如此差異即時表露無遺。

我認為加拿大人應該關心香港。這裡大部分的香港人都是80或90年代已移民到加拿大,因此我可以說我們已和本地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加拿大人也很了解香港的飲食和人事——這也是一種連繫。

加拿大人珍視民主和言論自由,但他們可能從沒想過會遭到箝制、會失去民主、或失去言論自由。他們有些人甚至對失去自由的感受毫無概念,因此他們對香港有著不同的看法。

有些人會説:「這不關加拿大事,把問題帶回香港去吧。為甚麼要在溫哥華示威呢?」有些人很友善,支持爭取光復香港和言論自由。也有不少人認為開著名貴跑車、揮著中國國旗的人頗為噁心。

11月,加拿大聯邦大選在即,自由黨、保守黨和其他黨派都以香港議題當作爭取加拿大港人選票的工具。以保守黨為例,領袖Andrew Scheer就説他會支持香港人……對此,我只能説:政治是很複雜的。

我從未想過我會為在政治或示威上出一分力,一直以來我都給自己劃清界線,絕不會接任何跟政治有關的公關工作。自6月以來,起初兩個月我都寢不能寐,但有一天,不知怎的,我醒覺了。我對自己説:我的時間不值得用來閱讀很多很多悲傷的新聞,我該想想自己能如何幫忙。

畢竟我也只是個普通人,這整場運動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員,但我可以用我的知識和能力,令其他人更了解香港的示威——而我們仍在努力嘗試中。


*「藍絲」是指親建制派的人,而深淺則是對所處政治立場同意的程度。

**「黃絲」是指支持反修例運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