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昊 | 千里外書寫香港 -- yellow objects.黃 色 物 件

陳嘉昊成長於殖民地時代的香港,曾留學挪威,後畢業於加拿大西門菲莎大學戲劇演出學系,現居溫哥華。陳嘉昊自2010年起擔任米豆劇團的藝術總監,身兼編劇、導演、表演者,翻譯員、監製多職。

改變的過程是混亂的、耗時的、
可怕的,有時更是痛苦的,
但同時改變是必須的。

記者:Lee An Jing

相:由受訪者提供

翻譯:I’m Speechless

編輯:Zucchhi, Flore Herbe, Windlikes

[此文亦於《蘋果日報》英文版刊登。]

始於香港

童年時在香港,放學後都會到祖母家等待父親接我回家。有時,他會在回家途中帶我去光顧天橋底一架賣炸雞脾的小販車。買了炸雞脾後,父親總是小心翼翼地將雞脾拿好,譲我能輕易一口吃到香脆的炸雞皮。

我自覺沒有什麼童年,又或許我過著一個很普通的童年。我就讀於父親任教的小學,沒有什麼搗蛋頑皮的空間,而且還有些害怕父親。我學習樂器、參加演奏比賽、玩排球,喜歡運動,同時也很努力讀書,每年都考獲班裡第一名。

我覺得香港的童年生活令我潛移默化地認為,自己無時無刻都要竭盡所能。即使到了今天,我仍會不停質問自己:「我是否已經做得最好?還是還可以做得更好?」答案永遠是:「陳嘉昊,你可以做得更好。」這令我常負上很大壓力。如果我沒有被這樣教導過,也許不會背負這麼大的壓力吧,但也可能我無法成為今天的自己。

我父親是典型的、刻苦的中國人,但我們也有親近的時候。在我三歲的時候,他第一次帶我去維園六四晚會。回想到這些記憶,我發現長輩年紀越大便越趨向政治溫和。他們變得更加順從、更少發聲,而我要強調,這是兩件不同的事。

我認為這種現象是由幾個不同的因素導致的。在個人的層面,年紀越大可以失去的似乎越多,例如事業、小朋友、物業、各樣連結其他人的東西。但我不是百分百肯定這個邏輯沒有問題,因為反過來對年輕人來說,失去了未來便等於失去一切。當然,要比較不同人的經歷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另一個因素可能是接受政治宣傳時間的長短,無論其宣傳方式是隱晦還是直白。青少年時,我以為TVB是正義的一方,明報的報導中立無誤,而蘋果日報則只會譁眾取寵。但事實上沒有什麼是非黑即白的。媒體是改變思想的有效工具,而其中許多手段都不易察覺。

第三個因素是人常常會將過去浪漫化、忽略現在、懷疑未來。這樣的話人很容易會灰心喪志,繼而放棄。特別是當面對一股似乎不可撼動的力量,逐漸侵蝕香港最根本的精神的時候,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反應。

我地係香港人 - 陳嘉昊 | 千里外書寫香港 -- yellow objects.黃 色 物 件

爲繼續抗爭而掙扎

2014年,我們知道他們說的落實普選不過是謊言。2014年感覺是掀開了序幕,而在港區國安法落實後的今天,似乎是一個章節的終結。然而,我們尚未走到最後。現在已不再是溫水煮蛙了,中國似乎直接插手,說「現在開始跟我們這套做。」作為一個悲觀主義者,我知道這一天遲早要到來,但說實話,我沒料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中國已經在新疆犯下許多罪行。我覺得其他國家低估了中國,又或者他們根本不太關心。我意識到中國在我心裡已埋下恐懼,即使身在溫哥華也影響著我。

雖然我沒辦法每天都對這場社會運動貢獻很多,我依然希望其他人會視我為一名支持者。我的情緒曾經大受影響,有些日子甚至不想跟其他香港人討論社運但其實當時的我心裏期望其他人會問我關於香港的事,而非漠不關心。我時常把握機會跟別人討論香港,無論他們本身有沒有關注香港也好,只希望能有助於這場社運。無論是改變行爲、言語,只要能有實質行動,便是一個好開始。

我也受倖存者內疚所困。我離開了香港,但有很多人走不了。我覺得自己在仍能回港的時候,沒有好好把握機會,最近一次回港已經差不多是十年前了,因為參加喪禮。我其實是可以回香港的,不過,現在想來,這不會是一個好的決定。

書寫我城

我寫yellow objects 黃色物件 的劇本已經寫了一年了。隨着香港的政局不斷變化,劇本也不斷被我刪改,但我創作的速度真的跟得上嗎?我描繪的究竟是時代的橫切面,抑或是更宏觀的畫面?

我相信在這齣話劇之後,還會有一系列故事會繼續展開。可以説的實在很多。

現在,劇本的前半部分設定於未來(2047後),主角的祖母在2019-2020年時是香港一名政要。主角回到香港、得知她的家族史後,她究竟如何排解她家族的過去爲她帶來的罪疚感?面對深藍的家人或至親,又何以調和?

第二幕中,我們隨着兩名年輕男子經歷2019年的一系列真實事件。這兩名年輕人正值青蔥歲月,本應在探索自我,追尋自己所渴望的、所喜愛的,以及了解彼此的想法、甚至感情,然而他們卻被逼面對動盪的政局。他們理應在摸索青春,而非在收押所中受困。劇中我們還會遇上警員的妻子、未來的管治者等人,窺探到藍營2019年的模樣,以及其未來的變化。

這刻我最想針對「爲甚麼?」一問。爲甚麼這些場景在這地方發生?我們對這些事件有甚麼見解?撇開政治隱喻,我最想表現的是這些角色的人性,展現他們的經歷如何造就當下的他們。

在與導師的對話當中,我意識到社會運動或革命的一大部分,其實是延續抗爭的努力。對於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難以跨越的關口。

我在作品中將希望和絕望並置,展現兩者如何共存。希望與絕望必須共存,否則我們便會束手無策。

我不是中國人
我是香港人

我知道在各方面我都很幸運
但同時民主、言論自由、自決的概念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是陌生不過的
然而現在
因命運使然
我能站在你們面前
享有思考、發聲和被聽見的權利

我所説的話只代表我一人
我亦深知我所説的並非至理名言

所以不要聽我説的話
反而要聆聽其他人説的話
聆聽沒有話語權的、被噤聲的、被打壓的

要傾聽失語的人
要傾聽窒息的人
要傾聽那些
已透不過氣的人

細心傾聽,然後付諸實行
聆聽
然後行動

改變的過程是混亂的、耗時的、
可怕的,有時更是痛苦的,
但同時改變是必須的。
所以大家行動吧,做點甚麼吧
無能爲力的時候也做點甚麼吧
要堅守自己的理念
要找到要堅守的理念
要找到自己所信的理念
— 陳嘉昊於2020年度 Jessie Richardson Theatre Award 獲得 新晉編劇傑出原創劇本獎(Sydney Risk Award for Outstanding Original Play by an Emerging Playwright)的得獎感言(節錄)
我係陳嘉昊,我係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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