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vin | 勇武分享他為什麼願意犧牲:「我一旦怕了,香港就完了。」

九十後打工仔,很怕重蹈14年雨傘運動覆轍,無論如何也要走上前線。

我們推進完全不是要殺警,只是希望將警察防線推後,讓和理非不怕站出來。我希望那200萬人可以再走出來,即使只是協助後勤物資供應 ⋯⋯我敢保證,我們勇武永遠站在和理非前面;要是有事發生,我們第一時間擋在前面;確保你們安全徹退後,我們才會走。
— Kelvin

記者:Tea Leaf

圖:Tendarken

相:Handsome Fat Jai, KC

有人稱我們為勇武手足。

但我想說,我們不是真正的前線,亦沒你們想像中那般勇。真正勇武的是梁天琦,他是第一個說「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人。我們現在做的事,只是仿效2014年勇武和2016年他所做的,所以,我們承受不了第一代勇武、拯救香港這光環。若這光環確實存在,那是屬於梁天琦和第一批戴上裝備走出來的勇武手足。

有人罵他煽動年青人走上前線,不少人跟他割蓆。當時,我也這麼想,亦堅持自己要和理非,以為香港跟其他國家不一樣,沒有像近來發生的黃背心示威。相隔多年,多數和平示威都恍如阿娘教兒(市民是娘,政府是兒):娘在一旁不住說,兒一直沒聽進去,唯有破口駡、給點懲罰,讓兒子留意問題所在。現在的我們確實後知後覺,所以真要跟梁天琦說:我們對不起你。

6月12日,發射了今年第一顆催淚彈。不到那刻,我還不願意戴上gear走到前線。實在,我到那一刻才發覺,香港人一直被溫水煮蛙。雖然用催淚彈驅散人群並非今年才有的事,但對於手無寸鐵,僅有口罩、手套的人,催淚彈不斷是否過態了?

今年四月,就陳同佳事件展開修例公共諮詢時,我已在想:表面上,條例是防止香港成為逃犯天堂,引渡罪有應得的人去受審。這我絕對接受、認同。但再細想一下,條例根本旨在滅聲。若香港人沒一個醒覺,迷糊地讓條例通過了,我肯定23條必緊隨其後。那時不用說50年不變,因為廿多年就已完全變天。要是這逃犯條例過了,再推23條出來時,誰敢作聲,就遣送大陸。到時候,只有更多李旺陽、劉曉波、劉霞等人,更多銅鑼灣書店事件。我四月才醒覺,但仍以為公共諮詢多人反對就沒事。結果是,一讀通過了,硬推二讀三讀,若非那位在太古廣場輕生的義士(真要多謝那位義士),根本不能勉強拖緩條例修訂程序。

到了6月12日,我站在添華道政府總部的前線,除了口罩沒有其他裝備。那一刻我在想:眼前這班人——雖然我們稱他們為「狗」——實在是警察;我們這班八、九十後在小學寫「我的志願」文章時,大概超過九成說要做警察。雖然沒看見他們的臉,但我相信當中不乏八、九十後。為甚麼他們看來好像非常陌生呢?同一世代的人應該沒代溝問題,但為甚麼他們看不見我們看到的?還是他們根本不是香港人?其實不少在現場的手足都說,解放軍、公安、武警混入了警隊。我一直不相信,直到8月31日。

我是其中一個在廝殺列車現場的前線。

那天我們真的很害怕。怕的不是被補被打,而是聽到香港人不應該聽到的話。

我在廝殺列車裡面,沒看見面前速龍小隊的樣貌。香港人都知道,速龍小隊本來是警察,同樣要符合警察入職要求,所以不大可能有身高1.5米的男警。另外,雖然警察會說普通話並不為奇,但流利程度難跟大陸人相比。我更聽到防暴警察與速龍發生內訌;一名防暴警察走進車廂:「夠了,收手了!你這樣會害死我們。」我想,「我們」這個名詞是甚麼意思?他們不都是警察,不就只是分成速龍小隊和防暴警察兩個隊伍嗎?有甚麼事盧偉聰(警務處長)或警察公共關係科自會出來交代,為甚麼說「害死我們」呢?當時我還跟自己說:我想多了,不會有武警、公安。怎料速龍忽然拋出一句「X你X 逼!」,再將防暴一腳踹開。雖然只輕輕踢小腿,但實在是將防暴趕出去。防暴就此沒理會我們,任由「速龍」打人!

我們這班廿來歲、剛投身社會的人,被視為香港新一代主人翁。雖經歷不算多,但我們也是納稅人,那些人怎可以看見我們被打而若無其事?為甚麼⋯⋯我在現場看著手足,被那班所謂的速龍——我現在不相信他們是警察——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拖出去打。我們現場手足不多,救不了他,只可以隔著門白白看著他被打。列車駛走那一刻,我心𥚃實在悶慌了⋯⋯

這件事給我們前線留下陰影。8月31日至今已經一個月了。這個月來無論是發夢(編按:即做夢,意謂示威),還是上班、跟朋友行街食飯,我們都會繞道而行,不願再見到地鐵站及港鐵標誌。當日在場的十多名前線手足,平常連橡膠子彈、催淚彈都不怕,但那天我們真的很害怕,更對「黨鐵」存有極大陰影。之後港鐵發聲明,稱「香港鐵路是我們香港人的集體回憶」。我真想問,他們還有何顏面說這樣的話?!實在是他們不關上車門,事件才會演變成這樣。我明白、理解他們為保護職員而封站、拉閘,但當日殃及太多無辜市民了。

當晚回到家𥚃睡不著,到天亮還看著電話訊息。想到被捕手足的情況,就更睡不著了。當我們以為情緒已不能再崩潰時,新聞報導說可能發生了致命事故。那時我們想這太誇張了,不願意相信或確有其事。兩星期後,我終於願意走到事發的太子站出口(即旺角警署出口)。「守護孩子」的老人家在摺元寶、撒溪錢,旁邊還有「祭壇」。那一刻,我心寒了。那不是起雞皮疙瘩那種心寒。我拿起三枝香,下意識的跪下來,我感到手足在我附近。當晚我們離開了,沒看到事實的全部,而我亦無法證實這些靈異事件,但相信不只我有這種感覺。我曾去上香三四次,每次都有那種感覺。其中一次,是我在發夢後回家放下裝備,凌晨三點多特地再出去的。一如平常,我下跪上香,心裡問:「手足,我還有甚麼可以幫你們?」一把聲音回應我,說我跟他溝通不到,幫不了他。當刻我忍不住哭起來……

小時候,大人經常教我,有事發生就去找警察,警察會幫我們。

沒想到,現在演變成警察打人至重傷甚至死亡、槍擊至穿肺、被自殺、被失蹤⋯⋯以往想不到的,現在都在香港發生⋯⋯我是90後,在香港土生土長,也算是看著香港演變、繁榮。現在回看從前的香港,透過閱讀毛澤東大躍進到現今歷史看大陸,真的完全沒想過香港會變成大陸那般,發生李旺陽被自殺,以及劉曉波、劉霞事件。銅鑼灣書店事件發生時,我還不相信,更騙自己這種事都是自編自導自演的。其實是我不願意相信、面對現實,一直被溫水煮蛙。

現在,我知道到了這一刻還不走出來,就沒有人會幫到我們。我們一直在說尋求外國勢力協助,但想深一層,他國不會幫我們。現在看中英聯合聲明,英國根本沒理會我們。不說英國,就是現正美國的特朗普,一切以金錢利益為大前題,而且還要打中美貿易戰,不見得會幫助我們。自己香港自己救。我不會期望有白武士來救香港,或是得到外國軍事支援。我只希望香港不再這般陌生。我認識的香港不是這樣的。我在香港生活了廿多年,從電視畫面見到香港回歸。當時年少不懂事,以為是一件好事:「脫離殖民地,回歸祖國很高興!」長大後知道的事情多了,高中時接觸到毛澤東的事跡就開始想:為甚麼這麼殘忍?為甚麼自己人打自己人?國共內戰是為了甚麼?日本人入侵,人們為甚麼不團結起來?讀書時,我一直以為香港是一片福地,不會打仗,沒龍捲風、海嘯、天災人禍,應該不會自己人打自己人。但到了2019年,香港不是在重演歷史嗎?不同的是,現在不是國共內戰,而是被稱為革命起義的抗爭。實質上,兩者並無分別,只是名稱不一。

到現在,我是豁出去的了。我也有份被捕,我明白手足會害怕,而且眼看著運動變化,也不禁想問:其實大家有沒有覺得我們心態變了?偶而看見Facebook有手足問,為甚麼要破壞政府合署,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這樣根本傷不到港共毫髮。破壞美心集團亦然,只會讓林鄭有籍口說我們是暴徒,說緊急法是必須的。我們矛頭可否指回中共?為甚麼做過激行為的時候,非要在九龍政府合署門口?我在場時已經三番四次警告過,我們不知裡面會不會突然之間有警察衝出來。我以一名被捕手足想問:為甚麼要堅持在這裡做過激行為?還嫌被捕手足人數少嗎?

我想跟各位真香港人說:

由六月到現在,大家都辛苦了。相信大家都知道,前線手足買少見少,這樣的情況要是持續下去,這場運動就完了。我縱然被捕,也一樣出來。我跟自己說:「不要害怕,我一旦怕了,香港就完了。我們不可再退縮了。」我們人數不多,大概只有三四十人,但面對的是過百防暴警察。不知道大家可有想過,我們的防線並非給警察越推越後,而是我們反推他們,將戰線推前了?我們這樣做,完全不是要殺警,只是希望將警察防線推後,讓和理非不怕站出來。常說「人多便沒事」;既然香港創造了200萬人出來遊行的奇蹟,為何那200萬人不可再站出來?

有時我累了,會從最前方後退一點稍作休息。我留意到非常多和理非正在進化。我不知道和理非的進化已到達甚麼程度,但我希望那200萬人可以再走出來,即使只是協助後勤物資供應鏈。當然,我明白不少人「手停口停」,亦明白經濟這個齒輪必須有人不停推動,但我希望多些人站出來,讓更多進化和理非上前線協助我們。我更希望「冷氣軍師」們不只留在家中看電話、新聞,也多出門做人鏈,給我們運送物資。

香港人不能再後退,因為後面就是懸崖了。有時我真心希望有一個大台可以站出來帶領。現在根本就是一場戰爭,群龍不可無首。我明白大台有一定的危險,但再這樣下去一盤散沙,只會令雨傘結果重現。我們只要人多、團結、齊心,就可突破警察防線。我敢保證,我們勇武永遠站在和理非前面;要是有事發生,我們第一時間擋在前面;確保你們安全徹退後,我們才會走。

就說到這裡吧。我得出去支援手足了,有手足受傷了,我要帶他們走。其實勇武當中,不少都是小朋友。我說的不是年齡,而是心態:只有一個出事,不管認識與否,都堅持救助。這是我們的宗旨。說我們小朋友不成熟都沒關係,我們就是這樣,不知能否做到齊上齊落,但絕不會見死不救。手足們,我們夢中再見,記著我們煲底下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