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 T | 義務急救員:「當我穿上急救背心時,人們會把我視為一絲𥌓光。」

J T 是一名18歲中學生,同時也是學校欖球隊的隊醫。儘管他的雙親反對,他仍堅持站在前線為對抗警暴及無能政府的抗爭者提供義務支援。

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候,他們會把我的背心視為救贖。我們終會在某個時候贏得這場抗爭,因此我們不應失去希望。「敢於將手伸進黑暗,把另一人拉至光明之中。」──這是我一直堅守的信念。
— J T

記者:Tea Leaf

攝影師:Jenna

示威開始時正值期末考試。我在新聞和社交媒體上看到太多暴力場面,希望可以用一種非暴力的方法去幫助這個我喜愛的城市。我是一名接受過急救訓練的18歳中六生,數年前開始擔任學校欖球隊的隊醫至今。當時我想:「等等!我可是受過訓練的急救員!為何不出去幫忙?」於是我拿起裝備,向示威現場出發。

我記得我在8月22日一個中學生集會中和一隊急救隊一起工作。隊中有些比我還年輕的急救員──他們只有14、15歲左右,同樣走出來幫忙。我們一起在該區巡邏,照顧有需要的人士。每當我看見場上穿著黑衣的小孩,我就會想:「為什麼要小孩去做這些事情?如果政府是明智的,我們就不需要出來示威。但林鄭月娥的言行都反映她對民意訴求完全無動於衷,令我們必須為所愛的香港站出來。如果林鄭一開始就回應了所有訴求,我們根本不需要走到這一步。」

我強烈譴責香港警察對示威現場的急救員和記者使用武力──那是人性道德淪亡的行為。他們阻止示威者向可信的人尋求醫療支援,同時阻礙記者向大眾報導真相,這就是獨裁的證明。我有機會因此言論被捕,但這就是真相,我不害怕為我的信念發聲。警察可以把我抓起,然後把我像其他人一樣拋進海裡。坦白說,我不在乎,反正警察可以沒有後果地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市民因何被捕?在街上喝珍珠奶茶?任何事情都可以成為濫捕的藉口。

J T | 當我穿上急救背心時,人們會把我視為一絲𥌓光。


一個被政治分裂的家庭

我在家中處於一個很奇特的處境。我的父母都是親中派,並不支持我走上前線,因此我要偷偷地帶著裝備走到街上。有一晚,我從街上回來後把裝備和一個額外的頭盔放在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被他們發現了,驚覺我曾經到過抗爭現場。起初他們極為憤怒,但在我解釋我只是去擔當急救員而非示威後,他們的怒火漸漸平息,並不時讓我出去。

我會把我的去向通知父母,以便他們在無法聯絡我時知道該怎樣做。我的父母並不算嚴格,但我維持了在紅十字會當義工時向小隊主任匯報的習慣——儘管那讓我花了好一段時間去適應。然而,有一次我趁父母離港時外出,不幸被他們在新聞上發現了。現在他們基本上都不讓我去示威現場。在那之後我都會戴上防毒面具遮蓋我的樣貌,但他們仍能透過我的背心把我認出來。

我曾多次因政治問題與父母爭執。他們不停叫我遠離 Instagram 、立場新聞和蘋果日報,直到有一次我終於受不了說:「停吧!不要再為這事情爭吵了!」及後我們真的停止了爭執。現在我們家中禁止討論政治,即便是晚飯時間也不會談及相關議題。不過,他們的觀點正慢慢地改變。在示威活動中,有一次令人相當感動的時刻,人們在救護車需要響號前,已經相繼開出一條通道讓其通過。我的父母以為示威者正在阻擋救護車前進,但當我把實際情況的相片給他們看後,他們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我認為這是讓親政府支持者靜下來的最佳方法。區議員被人咬斷耳朵的事件*也讓他們的想法有所改變。




一名有抱負的醫護人員

我12歲時已立志要成為一名醫護人員。當年我在體育課上被人絆到,跌倒時頭撞向了一些金屬硬物,留下了一個要縫上四針的傷口。那是我第一次乘搭救護車到急症室,頭上的大傷口不斷流血,多得我以為我快要死了。然後在那時出現了兩名醫護人員,幫助和啟發了我。當時我已熱衷於急救服務,但仍在消防員和醫護人員兩者之間猶疑未決。這件事後,我決定要成為醫護人員——去為身處最艱難時刻的人伸出援手。

作為一名急救員,我個人認為救人不分敵我,因為躺在面前的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有關政治立場或種族等的歧視都不應影響救援。我看過網上一篇帖子,講述一名急救員如何協助一名被泛民主派支持者攻擊的親政府人士,並深受啟發。

我曾在沒有裝備的情況下協助過一名受傷的親政府支持者,因為我相信這是我的使命。起初她因我身上的黑衣(一般示威者打扮)而拒絕接受我的援助,不過她隨著傷勢轉壞而改變了主意。她因一些隱藏的健康問題而引致頭暈,但情況未算太嚴重。在我把她轉交給救護車的醫護人員時,她叮囑我照顧自身安全,並為她的言行道歉。我想她在接受我的幫助前說過一些刻薄的說話,不過我已經拋諸腦後了。

儘管急救員在前線看起來很堅強,我們仍有哭崩於淚水中的一天。我特別同情那位嘗試拯救周梓樂先生**的急救員。我之前也見過自殺案件,並至今受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困擾,所以我特別能感受到那種情緒……你手中沾滿了他的鮮血,並感到自己令他失望。你告訴他:「撐著!我抓到你了!你不會有事的!」然而,他還是死去。你只能說聲抱歉,但那有什麼用?他已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我隨時都有機會被流彈擊中甚至死亡,不過我不會後悔自己選擇的道路。就像記者和消防員一樣,我知道厄運隨時降臨身上,但從沒有人強迫我選擇這條路。我們可以選擇和家人留在安全的家中,然而我們都願意犧牲時間甚至生命,只為履行我們認為正確的使命。我們都清楚明白當中的風險,大部份人都隨身帶上了遺書,我們的背心、頭盔和裝備上也寫上了「拒絕心肺復甦術」的字眼。這或許很情緒化,但我們大家都是這樣走過這漫長的路。即使我們因此失去性命,也是為了拯救別人而死,這絕對值得。對我來說這是個容易的決定,因為這是我們急救員之間都有的共識。我不會為我在這場運動上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感到後悔。這就是我們擔起急救員這一職的原因。

這是我的保護裝備。我用黑色膠帶包起了頭盔,避免與721時在元朗站戴上白色頭盔的黑社會混淆。「拒絕心肺復甦術」的字眼寫在防毒面具和兩側的濾芯上。眼罩用膠帶貼在頭盔上以便攜帶。

J T | 當我穿上急救背心時,人們會把我視為一絲𥌓光。

不要失去希望

我只想提醒抗爭者不要失去希望。我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就讀基督教學校,有定期上教會。上帝說:「要愛你的仇敵」和「要愛你的鄰居」。我認為「愛你的鄰居」是世上最好的建議,儘管跟中國內地這鄰居要維持良好的關係可能要花上無盡的時間,特別在他們高調地支持香港警察的前提下。警察在過去一年,特別是過去五個月對我們做過太多可怕的事請,這絕對是不合理的。

這場運動令我感覺到我是一名香港人。不是中國人,而是真真正正的香港人。對我來說那就是獅子山精神。當有這種事情發生,許多人都會離開原來的崗位走出來幫忙,拯救我們所愛的地方。這就是大家都期盼的獅子山精神。

我希望大家會在我的急救故事中找到希望。在我眼中,當我穿上急救背心時,人們會把我視為一絲𥌓光。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候,他們會把我的背心視為救贖,如同光芒照在身上。我很喜歡《願榮光歸香港》中的一句歌詞:「迷霧裡 最遠處吹來 號角聲」我們終會在某個時候贏得這場抗爭,因此我們不應失去希望。「敢於將手伸進黑暗,把另一人拉到光明之中。」──這是我一直堅守的信念。我們必須心存振奮。

我係 J T,我係香港人。

* 區議員趙家賢於2019年11月3日在太古城遇襲。其左耳被一名操普通話的持刀襲擊者咬斷,醫生未能成功接駁被咬斷的耳朵。

** 周梓樂為一名22歲的香港科技大學大學生,在將軍澳尚德邨停車場三樓墮下到二樓重傷,五天後於2019年11月8日傷重不治。

***《願榮光歸香港》由本地音樂家創作,原意為鼓勵示威者抗爭,後來被廣泛接納為運動非正式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