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ve Bliss | 一名澳洲盟友憶起示威時的恐懼和無奈

Cave Bliss 是一名40多歲的澳洲人,她的丈夫在香港生活和工作。他們數月前在香港捲入了一場示威,這經歷怎樣激起令他們和香港人一起抗爭的決心?

反送中示威運動已持續了幾個月。我和丈夫參與了幾次示威活動。這一次,遊行離我們家只有約一個街口的距離,所以我們決定要參加。無意中,我們竟然走到了最前線,和防暴警察只有一線之隔......
— Cave Bliss

記者:Cave Bliss

攝影:One Hungry Coconut

反送中示威運動已持續了數月。我和丈夫參與了幾次示威活動,不過每次都不在我們家附近,所以我們都能在事態惡化前安全回家。

這次,遊行離我們家只有約一個街口的距離,我們決定一定要參加。街上的遊行人士來自不同階層,有手執拐杖的老年人、有帶著小朋友的家庭(有一些甚至是坐在嬰兒車內的嬰兒)、年青人、情侶們,還有西裝畢挺及舉著標誌和雨傘的人。大部份人都蒙著面,但我們沒有。

我們跟隨著遊行隊伍走過幾條大街,發現自己走回了自己的社區。轉過一個角落後,我們竟已走到於遊行的隊頭。原來我們無意之間,已經走到了防暴警察及勇武派之間。

勇武派

有很多勇武手足敦促其他人退後,說我們已走到「底線」,警察已經在幾條街後的位置及下一條街的行人天橋對面戒備,因此很多示威者跟隨他們的指示向後回到他們原來的地方。由於我們離家很近,我們也十分熟悉這一區,故此我們決定留下來,隨時可以幫得上忙。萬一情況變壞,我們也知道如何從這裡離開。

有位女士看到我們沒有蒙面,便走了過來給我們每人一個黑色的口罩。之後,每當她看到其他人沒帶口罩,又會向他們派口罩。那一刻,一組約10人的勇武開始向前線走去。人群讓出一條路給他們行走,在他們走過時鼓勵他們並拍手。那時的氣氛有點緊張,我們亦感覺到有些事即將要發生。

在行動之中

我留意到附近有數名示威者在拔螺絲和拆卸附近路上的鐵欄,有一些人也擔起雨傘遮擋,我隨即打開手上的雨傘加入他們。突然,有人大叫「踎低(蹲下)!TG(催淚彈)!」

所有人都拿著各自的防護傘蹲下。這次,沒有發射催淚彈。

見沒事發生,所有人就恢復他們本身在做的事。很快,鐵欄已經完全從路面上拆卸。黑衣人把鐵欄拿到前線,並用這些鐵欄作為他們以及速龍(特別戰術小隊,俗稱速龍小隊)之間的屏障。

我們決定移步到離家更近的地方,隨時準備迅速逃離。我們向兩個主道路旁的一條分岔小路走,每邊也有數千名示威者和排陣的警察對峙。

就在我們走到小路盡頭的時候,聽到主路有騷動。很多人也在叫喊,但我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甚麼。

忽然,在短距離內有幾聲槍響,催淚煙開始在四周。每個人都開始轉身逃跑,想要逃離這條路。我們跟他們一起跑,但很快我和丈夫便失散了。

雨傘與繃帶

我對這一區十分熟悉,所以我知道有一條「秘道」,我沿秘道往山上跑。到頂後,我接下來看到的事情令我太震驚,我要好一下子才能反應過來。

一位老婆婆在替另一位婆婆包紮雙眼。然後有幾位急救員在旁替一個年輕人包紮腳踝。

那位年輕人的朋友看到我拿著一把雨傘,於是有禮地問我能否借用雨傘。我回答:"當然可以",然後我把傘遞給他。他把傘舉起來遮掩我們,以防上空盤旋的警察直升機能看到或是監察我們。

當山下的人群開始散開,兩位年輕人亦準備好要離開。他們站起來並開始向大路走。數秒後,他折返並對我說:"對不起,我忘了還你傘。"我還來不及叫他留著傘自用時,他們已經走遠了。

那邊廂,那兩位老人家亦動身離開。那位幫朋友包紮的老人家一拐一拐的走著,我留意到他們手上拿著一袋染血的垃圾,於是我伸手說要幫他們處理。她們十分感激地交給我,因為不需再拿著這個小包袱,並不停的對我說謝謝,然後就一拐一拐的離去。

看著他們拖著對方的手,一拐一拐的走回大街,我的心都碎了。他們只是行出來與年輕人一起爭取民主,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

意外的遭遇

在我往家走時,我發信息通知我丈夫。他回覆說他也差不多到家了,但停下來去幫助一些困在催淚煙裡的人。當我們在家附近重遇時,催淚煙的味道仍彌漫在空氣中。

大約是沿著路邊的山坡大約一個街區的位置,有一小群人在較高的山路位置集合,那裡在數分鐘前還站滿逃避催淚彈的示威者。我們看著警察走過,沿著路向前走,慢慢地把示威者推向下一個小區。

是時候回家了。

我們打開大廈的閘門,仍因剛剛經歷的事感到太過震驚。我們靜靜地走上樓梯。

當我們走過轉角,我們見到兩男士(我猜是年輕人)在二樓樓梯間的一個小廚房前站著。其中一人的皮膚赤紅,他從小瓶拿出生理鹽水去舒緩自己的皮膚,狀甚痛苦。我們立即邀請他進屋洗澡。他十分感激,並有點怕生的和他的朋友跟著我們走。

我們準備了淋浴需要的物品,他亦問我們有沒有多餘的衣物及鞋可以給他使用。他洗了大約10分鐘的冷水澡,我們找了一些衣服及鞋給他選擇。同時,另一個年輕人因太膽小,決定在外面等著。當第一個年輕人洗完澡後,他充滿感激地選擇了一對拖鞋,因為他根本穿不了鞋——因為穿鞋的話會十分疼痛——而他選擇穿回自己的衣服。

我們提出要給他袋,紙巾,飲品,生理鹽水,任何我們覺得有用的東西,但他都一一婉拒了。他告訴我們,他的兄弟(另外一個年輕人)在樓下等他,可以接他們回家。他再問我能不能借用風筒,但我們沒有,他再次感謝我們並離開了。

他們離開後,我們才突然感到擔心:他濕著頭髮,會否令警察懷疑他剛才就在前線,是受到催淚氣體影響的人?在他回家時會不會被發現?他會不會被拘捕?

我們無從得知他和他的兄弟怎樣回家,甚至有沒有安全到家。

那一瞬間,我猛然醒悟。

那一刻,我是如此近距離接觸衝突裡受影響的人,我見到年輕人受到這種程度的痛苦、驚恐、及無助,實在扭轉了我的觀點。這次的經歷激發了我與香港人並肩作戰的決心。

支持香港

我在翌日早上立刻買了風筒、袋、及一袋急救用品。我在每週末的遊行示威中加入了勇武派,包括10月1日(國慶日)的遊行示威,當天的遊行示威拘捕了不少的人。

勇武派設置路障,以確保其他示威者的安全,用拆下來的物料、閘及圍欄用作障礙,區隔我們及警察。他們亦拿著雨傘以遮掩正在做事的人的身份。背著一堆急救物資及生理鹽水的我儘量站近他們,如果他們受到催淚氣體影響,或因他們受到速龍追趕而受傷,我可以立刻幫助他們。

躲在樓梯間裡清洗皮膚的那兩位年輕人的那一幕仍然歷歷在目。他們是如此害怕,其中一位努力試著緩解另一位的痛楚。那一幕成了一個催化劑,令我想在這場運動中付出更多,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即使現在我離開了香港。

我與當地的一群人聯繫起來,幫助他們組織示威活動。我負責校對英語的連儂牆海報及社交媒體的帖文。我亦負責聯繫一些正尋找物資的香港示威者,希望透過社交媒體提供一些幫助。我的丈夫則留在香港工作,以類似的方式付出。

我會於6月回香港探望我的丈夫。我衷心的希望那時候會有一個方法去解決這個矛盾,希望能實現我們的五大訴求(決一不可)。而我亦能與其他的示威者除下口罩相認慶祝。

如果仍未能實現,我會拿起我的背包重新加入勇武派,承諾在他們爭取民主及公義時,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去支持他們。

加油! 為自由而戰! 同香港企埋一齊(為香港加油)!

我係 Cave Bliss,我係香港人。

註: 我現在還有當時那位女士給我的黑色口罩。自那次之後,我都會戴著它參與每一次的遊行。儘管現在它變得有點破爛,我會在每一次遊行都戴著它,直到它完全破爛為止。即使它破掉了,我仍會把它如寶物般保存,那是一一位善良的陌生人給予我的,亦象徵著那一刻,我正式成為香港人。